晨夕之間

結果褚冥漾下午幫不了多久就被冰炎趕回樓上，褚冥漾看著面前攤開在筆電上的日記本，心裡不停嘆氣。

隨手翻動幾頁，最近這幾天的紀錄，已經詳細到幾點幾分的地步，但他無法控制也不想控制自己想要紀錄的衝動，他太清楚記憶的脆弱，那是一不小心就會永久遺失的東西。

沉浸在思緒裡的褚冥漾，沒有注意到時間的消逝，筆電螢幕上的WORD頁面已經許久沒有字數上升，旁邊堆疊的參考書籍一直維持原樣。

「嗚！」被頰邊溫熱的觸感嚇到，轉過身是已經卸下店長裝束的冰炎，將一個冒著熱氣的馬克杯塞進他手裡。

「我看看，」冰炎很自然地用滑鼠瀏覽頁面，發現褚冥漾的論文幾乎沒有進度可言，「我記得我好幾天前看到就是這個進度了吧。」

冰炎的斜睨讓褚冥漾幾乎要把頭埋進馬克杯裡，有著零進度的罪惡感，也有著下午幾乎幫倒忙的歉疚感。

看褚冥漾老半天鱉不出一個字，冰炎沒好氣的伸手隔著褚冥漾的手抓住他手上的馬克杯，往他嘴裡灌下去。

「咕嘟，噗！咳、咳咳。」褚冥漾一口氣喝下好大一口，當然馬上被嗆到，不舒服的感覺，讓他的眼窩馬上紅了起來，變成可憐的淚眼汪汪模樣。

「嘖！蠢死了。」冰炎沒有任何歉意，只是抽了幾張衛生紙在褚冥漾臉上胡亂擦拭。

「學、學長，好了，沒、沒事了。」褚冥漾一開始還呆愣著，任由冰炎動作，但隨著冰炎的湊近，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咖啡香，不自覺讓他想要湊近，不過下一秒就理智回歸，趕緊搶走冰炎手上的衛生紙。

理智回歸的褚冥漾，終於注意到手上馬克杯裡的不一樣，他睜著大眼看向冰炎，問說：「這是新產品？」

「嘖，還不是你這傢伙太麻煩，快點趁熱喝！」冰炎瞪了他一眼，拖來一旁的椅子坐下。

褚冥漾開心地喝著手上那杯牛奶，冰炎看他那樣子，雖然嘴巴上說著蠢死了，但勾起的嘴角卻怎麼也壓不下去，不枉費他在打烊後又折騰那麼久，弄出這杯有咖啡香氣卻不含咖啡成分的牛奶。

「學長，謝謝你。」褚冥漾幾乎笑瞇了眼，這是他這幾天以來，最開心的時刻。

冰炎聽到道謝的話，馬上挑起眉問：「喔，所以可以坦白了嗎？你最近到底怎麼回事？」

沒有預期到冰炎的反應會是這樣，褚冥漾的腦袋一秒當機，用一種目瞪口呆的樣子看著冰炎。

冰炎覺得自己額頭的青筋又開始彈跳，最後也就不忍了，直接上手開巴，雖然在巴之前還不忘把褚冥漾手上的杯子拿起來。

「噢！」褚冥漾哭喪著臉摀頭，說好的人權呢？這樣的暴力行為會被譴責的！

「嗯？那我是不是該先譴責你今天犯了多少錯誤！」

褚冥漾再次驚呆，他身邊的人怎麼都這樣，一個個都會讀心是哪招，這樣是不對的，這是侵犯隱私權。

「嘖，就你這蠢腦袋，還需要什麼讀心，看都看得出來你在想什麼？」冰炎說完還不忘再送他一巴。

嗚嗚嗚！把他剛剛的感動還來，果然魔鬼紅眼兔什麼的最不可信了！

冰炎搖頭扶額，總覺得他的談話重點已經被褚冥漾帶偏，想了一下，還是揮手說：「行了，你快去洗澡，反正今天都沒進度了，乾脆早點睡。」

「好！」居然這麼簡單就被放過，褚冥漾趕緊跳起來動作，就怕冰炎反悔，但一秒就悲劇。

冰炎眼前一晃，就看見褚冥漾拌倒自己的瞬間，想要把人拉穩，卻也被一起拉下去，碰的一聲，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地面上。

「嘶──」褚冥漾呻吟出聲之後才覺得不對，「欸？好像不會痛？」他GET了什麼摔倒不會痛的技能了嗎？

「廢話！你當然不痛！」冰炎咬牙切齒，說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。

褚冥漾這才注意到自己被冰炎護在懷裡，有了人肉緩衝墊，他當然一點感覺都沒有。

「還不起來！」

「喔好好好！」褚冥漾七手八腳的從冰炎身上爬起來，但不知道按壓到哪裡，冰炎居然沉吟出聲。

「嗯──」

「學、學長？」褚冥漾被嚇到，馬上僵住不敢動，就怕加重冰炎的傷勢。

冰炎再次咬牙說：「你趕緊起來給我滾去洗澡！」

這次冰炎的怒火完全沒有遮掩，褚冥漾被這一嚇，反射性跳起來，抱著換洗衣物就衝進浴室。

冰炎看著他衝進浴室，這才呼口氣，放鬆地仰躺在地上，剛剛他們倆人交疊在一起時，他聞到了褚冥漾身上的奶香味。

近距離接觸、純潔的氣息，加上對方慌亂起身時，無意中的接觸與摩擦，讓冰炎壓抑不住越發沉重的呼吸，心理的野獸緩緩甦醒，想要將面前毫無防備的小動物，拆、吞、入、腹。

冰涼的地面，舒緩了冰炎身上的燥熱，好一會，他才平復衝動站起身來，但浴室傳來的流水聲，讓人忍不住想像裡面的畫面，冰炎差點再次失去理智，最後深呼吸好幾口氣，他帶走自己的手機和褚冥漾喝空的杯子，躲到樓下去。

坐在無人的櫃台，冰炎挫敗的將臉埋進雙手，他本來就不是有耐心的人，目標獵物又毫無防備的在面前晃來晃去，一時失控也是很正常的吧……。

眼角餘光瞄到剛剛一起拿下來的杯子，像是被催眠一般，冰炎在恍惚中拿起杯子，將自己的唇對著褚冥漾啜飲的位置覆蓋上去。

但他沒有注意到，櫃台角落的門正微微打開，褚冥漾摀住嘴巴不敢動彈的站在那裡。

真要說起來，對於眼前的畫面，褚冥漾並沒有任何負面情緒，實際上，他甚至覺得自己用過的馬克杯，褻瀆了眼前的人。

畢竟在他心中，雖然老是叫冰炎魔鬼紅眼兔，但對方站在咖啡機台前的專業形象，以及特意在夜晚開車來接他的舉動，最後是特意替自己準備的睡前安神牛奶，一點一滴都在增加褚冥漾心中對冰炎的評價。

他小心的往後移動，幾乎是屏住呼吸的狀態，直到抵達樓上，他才放鬆了一切似的呼口氣，緊接著又想起剛剛在樓下看到的畫面，已經打烊的店裡，月光從窗戶裡灑落，讓冰炎就像會發光的精靈一樣。

冰炎眼瞼微閉，近乎虔誠的捧著馬克杯，當冰炎真的碰上了杯緣，褚冥漾覺得自己居然有種羞澀感，全身都熱了起來。

「啊──這不對啊！」褚冥漾崩潰的撲上床舖，逃避現實一般把自己用棉被裹起來，糾結地滾來滾去。

最後沒有糾結出結論，褚冥漾就因為白天上課與神經緊繃的疲憊，而緩緩陷入沉睡，依稀只覺得睡夢裡縈繞著令他心安的咖啡香。

※

「……這篇文獻的作者在這篇文本採取這樣的解讀方式，但同時在其他篇文獻中，我們還可以發現有不同解讀。」

「一位作者為什麼選取這樣解讀方式，很大原因取決於他想要闡述的論點。」

「所以我所想要討論的是關於文本分析上，我們身為文學研究者應該踩在什麼樣的界線上，以上，我的報告到此結束，謝謝大家。」

扇教授把玩著手上的摺扇，等待教室裡的掌聲結束，「嗯──小漾漾先回到文獻那一頁吧。」

褚冥漾小心翼翼的倒轉簡報頁面，準備迎戰接下來的提問環節，教室裡都是同樣接受扇教授指導的研究生和博士生，還有零星幾位是早早就被扇教授看上的大學生。

「你可以跟大家說明一下，你挑選這些文獻的邏輯是什麼嗎？」

「呃、主要是挑選解釋文本比較有代表性的文獻。」其實褚冥漾很想說是挑選跟這堂課比較有關的文獻，但是這種答案絕對會被教授電到死。

「喔──這樣啊，阿利你來說說關於文獻上面你的看法。」扇教授沒有多說，只是點了比較資深的阿利代為上場。

「小學弟，你選的文獻都很有代表性沒錯，但其中有幾份的文獻在分析上也尚存爭議性，我認為如果今天報告的主題是為了引用文獻內容也就罷，但如果以今天是要討論文本分析來說，可能有點不恰當。」

「啊……好的，我知道了。」褚冥漾因為進入研究所之前，就已經想好要鑽研的方向，所以在分析比較的能力上，反而沒有他在書寫技巧的解讀上來的好。

扇教授滿意的點點頭，接著又點了幾位學長姊起來發言，甚至還問學弟妹有沒有想要問的，可以趁機多發問，讓學長做現場教學，勢必要讓褚冥漾在今天的提問環節，加強他最弱的部分。

褚冥漾在台上苦撐，感覺自己就像條躺在砧板上的魚，被切了好幾刀之後，還被扔進油鍋裡，正面煎翻面也煎。

等到整個Meeting結束，褚冥漾關上電腦、投影機，最後關燈上鎖，他的魂魄已經漂浮在嘴邊，隨時都可以飛向自由的遠方。

阿利特意等在教室門外，遞上了特地準備的慰勞品給他，拍拍褚冥漾的背後說：「小學弟，今天做得很好，克服這一關，如果你以後還要走學術研究，路也會比較好走。」

褚冥漾用著幽怨的眼神看著阿利說：「但這也太震撼教育……。」

他一開始從扇教授那裡拿到資料還沒有太在意，讀著讀著之後，才隱約覺得不對勁，最後是在他跟扇教授再次確認時，才知道這場Meeting居然是有主題的，而且……在他前面幾位報告的學長姊都是相關研究的博士生，根本就是故意讓他被電啊。

……好吧，大概也只有扇教授會這麼大手筆，規劃整整一天的Meeting行程，而且還全程在場參加，雖然按照扇教授的個性，大概只是一時興起想要電人。

阿利推了褚冥漾一把，「好了，回去好好休息吧。」

「喔──」褚冥漾有氣無力地揮手，扛著筆電拖著腳步離開校園。

但就在他踏出校門口的瞬間，他記憶深處的那抹藍色身影，就等在那裡向他微笑。

「喲！白陵家的孩子，我等你很久了。」

褚冥漾開合著嘴巴，乾巴巴地吐出話語：「……安地爾‧阿希斯。」

TBC.